名家经典 | 方雪梅：阿里高原的丰碑

阿里高原的丰碑

文 | 方雪梅

公元2021年2月19日，农历正月初八，一则悲壮的消息，让阿里高原突破了物理上的空间距离，填满了我的全身。我感觉到一种重力，在心头压下，感觉自己幻化成了阿里高原上、喀喇昆仑山脉的一方坚硬崖壁，拼命想支撑起4个戍边汉子钢铁质地的人生。然而，他们倒下了，以最男人的姿势，与加勒万河谷的国土融为一体，与身后14亿父老乡亲的呼吸、吐纳，融为了一体。从33岁到18岁，在最好的年纪，他们以身许国，只为不丢失脚下的一寸国土，哪怕这土地，是寒冷的雪原，是荒无人烟的戈壁……

只要漫长的国境线上，和平之门还半掩着，战士们随时会化作坚固的要塞，抵御夺门而入的狼烟。“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中国军人，就这样一代代传递着英勇无畏的民族基因。

正月初八，空气中弥漫着初春草叶的气息。微信朋友圈里，许多人在转发加勒万河谷壮士们浴血卫国的现场视频，评论区的千言万语都是对入侵者的愤慨，对戍边军人的致敬与感恩，对殉国烈士的痛惜与悼念。“山河无恙，每一个战士都是一座丰碑！”“这是一群我们的孩子啊。他们成长了！去年，看着他们逆行出征抗疫前线；今天，又见他们铁骨铮铮血洒边疆……”“如果我在，也会冲上去，就是死了也值得，因为面对入侵，我若不上，就会轮到我的孩子……”“好男儿，站着是卫士，倒下化昆仑……”这铺天盖地的声音，是来自中国民间最真实、最质朴的深情与剧痛。

正月初八，我无法忍住自己的泪水，我无法不痛彻心扉。我们的细雨杏花、小桥流水，我们的花前月下、冬暖夏凉，我们的歌舞升平、对酒当歌……所有的好日子，不是命中注定的，也不是寺庙里烧香求来的，是有人在人烟稀少、冰封雪盖的边陲守来的，是有人在雪峰耸立、荒寂险峻的高原拿生命换来的：

陈红军倒下时，遗腹子陈潇楠还差四个月就会来到人间，可是他缺席了孩子的一生，永远听不到孩子奶声奶气叫“爸爸”的声音了。他的妻子忍住撕心裂肺的悲痛，发誓要把陈红军的骨肉，好好养大，将孩子培养成父亲那样的硬汉子。18岁，是人生刚刚启程的时候，可陈祥榕这个一笑就露出小虎牙的小伙子，就已血洒疆场。他的母亲从福建万里迢迢来到部队，透过泪水，看到孩子日记本上“清澈的爱，只为中国”这八个字，只问孩子的战友：“我儿子勇不勇敢？”这令人动容的一问，让我想到了在儿子背上刺下“精忠报国”四个字的岳飞母亲，正因为中国有无数这样刚毅的母亲，才养育了一代又一代“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的好男儿。

肖思远的故乡在英雄辈出的中原大地。他从河南的高校入伍来荒寒的高原戍边，倒下时贴身口袋里还放着女友的照片，家乡的父母也正在准备他的婚事。没有来得及成为新郎，他带着对婚礼的向往，倒在前线。本来他已经突围，可为了营救战友，他又迎着死神冲了过去……在他的战地日记里，有这样一段话：“走在喀喇昆仑，我们就是祖国的界碑，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是祖国的领土，无比自豪！”同样来自河南的王焯冉，在激流中救起战友，自己年轻的生命却永远定格在24岁。他的最后一句话“你先上，如果我死了，照顾好我老娘”，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对远方的母亲，有不可丈量的眷恋。

还有身受重伤的团长祁发宝。他是入伍24年的老边防了，常驻阿里高原，12次与死神擦肩而过，3次谢绝调回后方的机会，多次立功……

读到这些介绍，看到照片上戍边英雄们被风刀雪剑挫得粗糙的脸，我疼痛得几近窒息。他们谁不是妈妈的宝贝儿子？谁不是恋人梦里的相思人？谁不是青春飞扬的血肉之躯啊？我站在阳台上，目光掠过长街的车流人影，向着喀喇昆仑山脉的方位，在心里轻声轻语：“孩子们啊，如果有来生，你们一定要好好谈恋爱，然后成家，做父亲，平平安安享受烟火日子啊……”

此刻，我希望4位年轻的战士青春永远不打烊。

希望民族英雄文天祥、岳飞、史可法、于谦们不死；希望抬着自己的棺材收复边陲的左宗棠和指挥战船撞向敌舰的邓世昌不死；希望草叶树皮果腹、在长白山下抗日的杨靖宇不死；希望南海上空殉国的飞行员王伟不死；希望华夏史册里，所有保家卫国的将士都还站在边塞历史的猎猎风口，依旧是刚毅、沉雄的国之重器。

其实，我知道，卫国戍边的英烈们并没有离开，只是扛着军人的天职，走进了千千万万不惧马革裹尸还的卫国将士的队列；只是以汉隶、魏碑、以章草、正楷等方块字的姿势，走进了喀喇昆仑山这座巨大纪念碑，从此与永恒的时光并置在一起。多年之后，阳光斜照，他们还是会驻守在雪山深深浅浅的光影里，支撑这片土地上的三春花事，闾巷明净，接引这古老国度里一次又一次物人强盛的复兴。

     方雪梅 ，文学创作一级，中国作协会员，湖南省作协全委会委员，湖南省散文学会副会长，长沙市作协副主席。出版诗集《结糖果的树》《疼痛的风》，散文集《伦敦玫瑰》《寂寞的香水》《谁在苍茫中》，报告文学集《时代微报告》，文艺评论集《闲品录》，作品见诸《人民日报》《中国作家》《诗刊》《青年文学》等，并被收入多种选本。

（来源：湖南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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